105|番外二
作者:后紫      更新:2020-11-09 21:50      字数:436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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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前人栽树,后人乘凉。

  这是萧弥坚活着的时候,最喜欢和萧般若说的话。

  如今的萧般若正是站在萧弥坚所栽的那棵大树下,却丝毫不觉凉快,只觉连风都是苦涩的。

  “事事莫强求。”

  这就成了萧般若时常对萧亚说的话。

  自打萧弥坚过世,萧般若便将萧亚留在身边抚养。

  他与萧翰飞的过往,不知道旁人是否记得,他记了那么些年,倒是越来越不在意了。

  他到底是谁的儿子,已经不再那么重要。

  就连对着萧霄,也没了先前的尴尬模样。

  前尘已逝,何苦来哉。

  他倒是没有瞒过萧亚,亲口同萧亚讲过,“你的生父,乃是被我所杀。”

  不知道是不是旁的人早就同萧亚说过,他那么说的时候,萧亚只是惊愕了一下,便如了常,连个“为什么”都不曾问过。

  也是,有些时候,就算是知道了答案,并不见得心里就会好过。

  大周没有史书,倒是有史官正在书写元氏主宰大周时的那段历史。

  百年前的事情,他并不知晓。倒是叫人取了史官书写的最近这二十年内的史料,一看,除了笑,便还是笑。

  元亨成了史上最幸福,又最任性的皇帝。

  他的祖父就了成了史上最忠义,又最有才的大臣。

  所以,萧家接替元家,那简直就是必然又必然的事情。

  再所以,史书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。

  他笑过之后,便下了命令,撰写史书,倒不如多编几本诗集。

  偶尔还想,若是哪一天萧家被灭,他杀了堂兄,又毒杀了祖父,这些被写进了史书,他会成为史上最什么样的皇帝?

  说不好是怕闲着就会胡思乱想,还是怕有朝一日的史书上有关于他的内容,除了杀害亲人,就无事可写。

  他登基的第三年,成功将突厥一分为二,再也不能成为大周的危险之时,聚集了二十万大军,分三路进攻大齐。

  此时的大齐虽已没有原先的强盛,却仍有为数不少的好将领。

  战争历时三个月,气势汹汹的大周,还是无功而返。

  次年的腊月,萧般若又一次调集了二十万大军,再一次兵分三路进攻大齐。

  这一次历时两个半月,萧般若亲率的五万大军,打下了大齐的十个城池,却因着大齐的老将孔思忆,止步于皖西的小长安。

  不得已,再一次无功而返。

  第三年,八月中旬,萧般若终于打下了大齐,大齐的九王率领残部逃窜往西。

  至此,大周统一了北境。

  接下来,只要一统南北……

  不知道是出于压力,还是想要繁衍生息。

  不待大周有所动静,赫连上就向萧般若上表了降书,称南朝甘愿成为大周的附庸国。

  瞧到那一纸降书之时,萧般若差点咬碎了牙。

  一个人一辈子总要讨厌那么两三人,不巧,赫连上正是萧般若讨厌的那一个。

  要非得问个为什么,大抵是因着那一年赫连上对他说“萧公子乃是宝音的哥哥,做哥哥的爱护妹妹那是理所应当。”

  这世上最难以让人接受的就是事实。

  他的心里,从那时起就种下了一根刺。

  可没有其他的办法,如今的大周也和南朝一样,再不适宜用兵了。

  步子大了会扯到蛋,这是句粗话。可话粗理不粗,用在治国上亦是这样。

  最后,萧般若还是大笔一挥,认下了南朝这个“干儿子”。

  大丈夫能屈能伸,赫连上一直都是其中的翘楚呢。

  大丈夫懂得变通,赫连上的儿子都有了。

  萧般若呢,早就退了付家的亲事,有时候也想,他该娶个媳妇了。这便试着封了几个美人,可那些女人真要命呀!

  丰腴的嫉妒婀娜的,婀娜的又嫉妒有才华的,有才华的又嫉妒解风情的,解风情的又嫉妒什么都不会却风骚无比的。

  好好的皇宫,天天唱大戏。

  今儿唱的是争风吃醋斗艳戏,明儿又改唱阴谋诡计陷害戏。

  有人告诉萧般若,后宫之所以会这样,是因为缺了正宫之主,这才妖孽横生。

  萧般若笑的差点儿没上来气,他若是想娶妻,还要那些女人做什么呢?总不至于是留着她们来给他的妻子添堵。

  那些女人他不是没有碰过,当然也不是每个都碰过。

  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,只要是生理正常,都会有那方面的需求。

  他倒是想守身如玉来着,可他的身是为了谁而守呢?

  他不愿意干没有意义的事情,换句话说,他忘不掉该忘的人,又不想娶不想要娶的人。

  他总是这样,卡在了当中,上不去又下不来。

  立后的事情一拖再拖,紧接着流言四起。

  以至于稍微长的好看点的臣子,不敢一个人前往定鼎宫觐见。

  就连萧亚也躺枪了。

  什么好癖,简直了,什么离奇传什么,越是不可能的就越是有人相信。

  这一日,萧般若去了书坊检查萧亚的功课。

  执笔示范之时,不小心碰到了萧亚的手,他猛地往回一缩。

  这个时候,萧般若还不知道外面的流言,只当萧亚的心里芥蒂萧翰飞的事情。

  萧般若第一次在萧亚的面前板了脸,“你若是并不想呆在宫里,我可以送你去你祖父身边。”

  他将萧亚留在身边,不过是因着萧亚一直跟着萧弥坚住在宫里,总不能他登了基,就将萧亚赶出去。

  若萧亚自己不愿意,就另当别论了。

  他不会说什么“我杀了你爹是因为他该死”,就算萧翰飞再该死,那也是对他来说的,对萧亚,那可是亲爹。

  杀父之仇,不可不报。

  萧般若将萧亚留在身边,是不是在找死,连他自己都不知道。

  他说完了话,就搁下笔走了出去。

  萧亚有些慌。

  他本就不是个聪明的性子,甚至可以算的上愚笨。三岁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,在那之前,很多人都说他会是个小哑巴。

  他曾祖父说他是大器晚成,这当然只是一句鼓励的话。

  他太了解他自己。读书,他脑瓜子不行;练武,他腿脚无力。

  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,就是他人生的写照。

  萧亚从不觉得自己能做成什么大事,可田少艾并不是这样觉得的。

  萧弥坚死了之后,萧般若成了皇帝,田少艾便不能淡定下去。

  她趁着一次宫宴进了宫,拉着萧亚深泪俱下地说了萧翰飞的事情。

  萧翰飞是怎么死的,仇人是谁,并不用添油加醋,她本来就是深恨萧般若的。

  可是萧亚不能感同身受,只因在田少艾之前,萧弥坚老早就同他讲过。

  他曾祖父说的客观,只是讲他爹都做了什么。

  他爹要杀了他的叔叔,还想杀了那个不同姓的姑姑,到最后却被叔叔杀掉了。

  他从没有见过他爹,也不是在娘的身边长大,可他一直过的很好。吃的好,穿的好,以前是萧家的公子哥,现在,别看他年纪小,已经是有封号的王爷了。

  所以,有爹还是没爹,有区别吗?

  田少艾便道,“当然是有的,你爹若是在世,他就是皇上,而你就是太子了……”

  关于野心,萧亚还真没那个觉悟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,也清楚地知道若是做了太子,意味着什么。想想就挺可怕的,到时候满朝的文武都会知道他的蠢了。

  他打发了田少艾,再有宫宴的时候,便绕着她走。

  他不想为了那些不可能发生的假设费神,更不想田少艾拉着他哭个不停。

  她想要的,他真的办不到。

  早就知道亲爹是怎么死的,萧亚看萧般若时,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,甚至连害怕都没有。

  可是此次的流言,他有些怕了。

  按理说,他的叔叔同他爹有仇,应当是连他也要恨上的。

  可叔叔却留他在宫中悉心教导,难道真是像那些人传的那样?

  愚笨不可怕,可怕的是成为玩物。

  萧般若走了之后,萧亚的奶娘道:“王爷,皇上若当真让你出宫,这可怎生是好?”

  萧亚也不知该怎么办,他和祖父并没有多少感情,且他祖父的府上,有好几个叔叔,好几个叔叔又各有好几个孩子,那是一个庞大的家庭,想要融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。

  他对未知恨迷茫,他住惯了皇宫,一点儿都不想离开。

  踌躇了一夜,萧亚特地选了萧般若下朝的时间跪在了定鼎宫的门外。

  觐见萧般若之时,萧亚道:“叔叔,我有错。”

  萧般若问他:“你何错之有?”

  萧亚犯了愁,说句实话,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。

  萧般若见他愣怔了半天,说不出话,叹了口气:“我与你的父亲,不管冤仇多深,早就在我手刃他那一日一笔勾销。为人子女,你怨恨我也是理所应当。你若不愿和我呆在宫中,自己建府也行,去你祖父那里也行,我并不会为难你。”

  萧亚一听,又愣怔了许久,这才支支吾吾地道:“我与叔叔有些误会,昨日,昨日的事情……”

  那些话他实在是不好说出口,可不说这误会只怕越积越深厚,他又道:“曾祖父早就同我说过我爹,他是我亲爹不错,可想要杀人的是他,并非是叔叔。我懂的不多,也知道做人首先不能动邪念。是以,我,我并非是因着我爹的事情才,才,才那样的……叔叔,难道你真的不曾听过那些流言?”

  什么流言,萧般若还真是不知道。

  他问了左右,左右皆支支吾吾,还是萧亚大着胆子说了自己听到的。

  萧般若好半天无语,摆了摆手,叫萧亚退下。

  萧亚喊了声:“叔叔……”他还不清楚自己的命运。

  萧般若头也不抬地道:“我对你没什么兴趣。”

  澄清?没那个必要。

  萧般若对哪些俗事真的不感兴趣。

  他安排好了朝中的事宜,带了两百侍卫,偷偷地出了长安,往萧城而去。萧城当然不是他预想的目的地。

  他许久都未见父亲,听说宝音再过不久就要生产,他想去看一看。

  两日不停地奔波,只为了去北梁瞧一瞧,可萧城去往北梁的渡船就在眼前,登上渡船需要的是勇气。

  人最大的敌人,果然是自己。

  萧般若退却了。

  只是望着宽广的江水,从黄昏一直站到了清晨。

  而后又挥鞭回去。

  不是不想见,而是不敢见,总怕瞧上几眼还是忍不住想拥有。

  ——致那些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

  ***

  姻缘这回事,最是叫人摸不着头脑。

  萧般若本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。

  这样究竟是怎样,说出来便让人苦恼。前几年虽无聊,好在还有仗可打。

  到了如今,大齐被灭,南朝已降,他长居皇宫,就连出宫的借口都没有了。

  好不容易,不,不能叫好不容易,反正就是陇西一带大旱,闹了饥荒,萧般若亲带着人马,往陇西送赈灾的银和粮。

  嘿,半路上就碰见劫道的了。

  天不好,流民多,遇见劫道的真不算什么稀罕事。

  流民哪个朝代都有,作为皇帝,萧般若也不觉是什么丢人的事。

  可若领头劫道的是个女子,这就是稀罕事了吧?

  关键那女子还力大无比,掷了根烧火棍震痛了他的手臂,丢人丢大发了。

  萧般若一怒,自然是下令生擒。

  可那女子是个难缠的,见讨不到好处,打伤了几人,夺了数匹马,领着众人四处逃窜而去。

  萧般若郁闷至极,不过,甭管是谁的队伍里,总有那么三几个手脚和反应皆慢的。

  于是,还没到地儿,萧般若就听到了一出贪官鱼肉百姓的鸣冤大戏。

  既然打不了仗,也娶不上媳妇,没事儿斩斩贪官也挺好的。

  过程不叙,只因没什么好说的,皇帝亲到,那就是个顶级的大石磙,什么贪官,什么污吏,不问出身,一律碾压过去。

  办完了正事,萧般若又一次提问“俘虏”,“你们领头的那个……我要重重有赏。”

  说着,还给“俘虏”送上了白银。

  早就被萧般若养的白白胖胖的汉子,激动地直掉眼泪,争着道:“城西的豆腐娘韩芝。”

  敢情是个“豆腐西施”。

  萧般若一听,在心里调侃了这么一句。

  谁曾想,还真的是“西施”呢!

  豆腐一样水嫩的小娘子,手拿着菜刀,脚踢着木椅,还有她犀利的眼神……

  有人爱花圃里的娇花,有人爱天上的白云,萧般若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瞧见这样的小娘子,就想要与之成亲。

  她不是谁的替代品,也许是时光荏苒,历经万千,他遇见她的那一刻,刚好只想找个像她一样的女人,过淡如水的日子。

  ***

  宝宏七年,萧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做太子,更不知道两年之后的自己会成为大周的皇帝。

  而某人,同他的妻,在某地,某个巷子里,买下了一个门脸,做起了豆腐的生意。

  人各有志,皇位再好,坐着不开心,那又是何必。

  各人都有自己追求的东西,不求富贵,只求内心的平静。

  夫转石磨,妇生火,再也不占谁的东西。

  有的时候,只有放下,才是真正的宁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