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66 章
作者:怀南小山      更新:2023-11-06 13:46      字数:9690
  rt的终点是一个著名的观光小岛,下车时,太阳与彩虹都落了山。

  纪珍棠披星戴月地走在沿海的街上,旁边是载客的红色小火车。她很高兴的样子,脚步颠动,嘴里哼着歌,溢出了一身灵巧的稚气。

  这一点是学不来的,心思厚重的人走不出这样的步伐。

  所以在钟逾白眼里,她跟小孩无异。他随在她的身后,静静地笑着。

  椰树上的雨水在滴滴分明的往下淌,下过雨的空间处处潮湿,叶片都被洗净,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味道。

  星洲虽然是岛国,但不以旅游业闻名,这里的海滩很窄,即便是装点过的景,比起国内的度假海岸,观赏性还是差得多。

  海上泊了几l艘高船。

  纪珍棠进了岸边的一家ennection,阔气地说她今天心情不错要请客,点了两杯最贵的红酒。

  “这就是我想象里的热带。暖暖的,湿湿的。白昼很长,没有冬天。”

  她说这话时,钟逾白正看着外面的沙滩出神。

  这条海岸线再往前去两三公里,就是当年出事的流碌湾了。十几l年过后,血光被繁荣覆盖,早已不见痕迹。

  他手里握着的怀表都被焐热,听见她说话,才看过来一眼。

  “不喜欢过冬?”

  深色的天与深色的海之间,最后一抹云霞飞逝。

  纪珍棠摇着头:“不太喜欢,但是我爱你。”

  毫不相干的两句话,用但是连接也突兀。

  他眸色一跳,随后缓缓笑了:“什么意思,这么突然。”

  这话听着,他还以为她做错什么事,或者有求于他,钟逾白在等着她交代,但纪珍棠弯着眼睛一笑,“没怎么啊,只是觉得,在日落的时候说爱,夜就不会显得那么漫长难捱了。”

  钟逾白笑得更柔和一些,他轻声说:“我也爱你。”

  她朗声一笑:“你有没有觉得我掌握了你说情话的精髓。”

  “多学习,很悦耳。”

  她把长长的裙子堆在身前。

  纪珍棠问:“你说我们偷偷逃跑,人家会不会议论啊?”

  他说:“谁敢。”

  她释然地笑,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:“你会不会有的时候,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啊。”

  钟逾白觉得她这句话有些歧义:“我只是有钱一点的普通人。”

  “没有钱的普通人呢。”她说的自然包括财富上的普通。

  他想了片刻,“没有钱,就好好工作,踏实一点。”

  “努力到什么程度你才会满足?”

  他回答得平静且认真:“只要我认为能够给爱的人依靠,就可以满足。”

  世人的爱情这两个字总有许多的注解,有人看到成长,有人看到浪漫温馨,在她眼里,她遇到的爱情,最恰当的诠释是依靠和被依靠。

  天高任鸟飞的事业锦囊被她从

  兜里摸出来(),纪珍棠给他展示:你的锦囊?[((),你看,我带着呢,我以后走到哪里都带着。”

  钟逾白瞧了一眼:“带着吧,不然枉我手被扎破。”

  她吃惊一笑,问真的假的啊!

  他说:“千真万确。”

  纪珍棠窝在他怀里,给他亲亲早就愈合的手,笑嘻嘻说辛苦了。

  酒水引尽,踏上归途。

  “我要给我们的小家取个名字。”

  回去的路上,纪珍棠一直在念叨着这件事,她苦思冥想之际,抬眸一瞧,这条海滨大道的路牌写的是:stsord。

  她灵机一动:“不如就叫小宇宙吧。”

  “我们的小宇宙。”

  钟逾白潦草地应了个声,不管什么宇宙不宇宙,他得想办法把喝到醉醺醺的人弄回去。

  裙边在沙发上铺开,纪珍棠面色红润,勾着他脖子笑嘻嘻说:“辛苦你啦,钟老板。”

  他帮她轻轻地卸妆,脱衣,说着不辛苦。

  纪珍棠说:“你应该点着我的脑袋教训我,说,下次不许喝这么多了哦。”

  他却说:“你开心就好。”

  听起来像极了阴阳怪气的五个字,却是钟逾白最真挚的表达了。

  “今朝有酒今朝醉。”

  他丢掉手里最后一片卸妆棉,望着她惺忪的眼,浅浅地笑了笑。

  他对她的纵容,表现在不限制。

  想熬夜就熬,想喝酒就喝,没有什么比身心愉悦更重要。

  卸掉重重的布料,再把她托起来就没那么累赘了,在浴室的水声里,她感受着他的温和。

  钟逾白很温和,她起初以为这是伪装的,用来修饰他冷酷的内心。真实的男人,应该如流言里那样,一边杀人如麻,一边假情假意。

  这一类人往往手段至高,地位也最稳。

  后来才意识到流言的无意义,在世俗之外,他的内心,衬得起“江碧鸟逾白”这五个字的温暖与高远。

  钟逾白抱着她坐台面上,往她嘴里塞电动牙刷。

  末了,又帮她洗洗嘴巴。

  纪珍棠全程不用动,连牙刷都有人帮忙握着,这大概就是享受二字的最高境界了。

  “钟逾白,”她看着他,突然变得语重心长,说,“我以前听过一段话,爱你的人是不会离开的,只会换一种方式留在人间,会变成风,变成雨,变成阳光,灰尘,陪在你的身边。”

  浴室有回声,无限的温情在这个夜里蔓延。

  她平常不敢戳破他的伤心事,也只能统统借着醉意,装作无意识提及。

  纪珍棠说着,有点哀伤,又带点鼓励地看着他。

  “受教了,谢谢。”他微笑着,吻她额角,“今天是小哲学家。”

  她也笑了下。

  迟来了许多年的安慰,希望对他的伤痕还有一点抚平的作用。

  “你怕不怕我在这里不走啊?”在最后,她又借着

  ()  醉话说真话,在厚重的水汽里,凝视他还很清醒的眼。

  大概喝醉的人都觉得自己没醉,纪珍棠也觉得此刻的自己足够清醒,她清醒地竖起耳朵,等候他的回答。

  钟逾白不置可否,只劝说道:“好好学艺。”

  被水洗过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看着他,她认真地说:“不如别回去了,你留下来陪我吧。”

  “给我一点时间,”他目光放远,沉声说:“还得回去,清理一下门户。”

  窗外的露台,是他为她打造的一座egarden,绿植的轻淡香气,扫掉空气里的腥潮。

  飘摇的黄钟花与相思木,被月光勾出影子,在雨后的泥泞里纠缠。

  他的身上有一点香水气味,淡淡的,沾到她这里时,已只剩中后调。

  寒山问禅的凉意与悠远韵味缠绕她到半夜,纪珍棠吻着他,浑浊地跌进水声里。

  他用气味做时光机,真的很狡猾,以至于她闭上眼甚至忘了今夕何夕,忘了这是他乡故乡。

  不过,纪珍棠没有那么执着而用力地去找回现实,因为有他在的地方,就是她的家。

  她现在开始笃信这一点。

  用最后的意识,启唇说了句,我等你。

  品牌团队里的一个知名设计师叫lody,是广府人,纪珍棠在元旦过后第二周去跟她见了一面。

  她没让钟逾白一起去,因为怕他一现身,对方旋即从老师变成挚友,话里的诚心都会缺斤少两,只剩恭维了。

  于是大四下学期这一年,她在星洲艺术学院的训练营,慢慢地摸索着她的方向,跟着一群国际上的知名珠宝设计师学习,这时候才明白什么叫纸上得来终觉浅。

  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尚浅,关于品牌运作方面的规划,布局,如何考虑产品之外的运营,将每个细节落到实处,还大有学问。

  钟逾白常回星洲,但还是放心不下,怕她接受不了独居,送了她一只猫。

  他完全多虑,因为纪珍棠认识到新的朋友,生活圈子也在慢慢变得热闹。

  过年是跟lody他们在一起玩的,除夕那天和他通话,纪珍棠话很密,汇报学习进度,想到哪说到哪——

  “我给朋友看了我运营的账号,他们特别喜欢这种带着中国文化的创意,非常向往我们那里的风情,星洲的雨就是很热很潮很仓促,像莽撞但很热烈的少年,江南的雨呢,就是淡淡的,像一个温柔的女孩子。”

  “我现在觉得,你说的时来运转这个词特别有道理,如果我的创意没有加上祝医生这张绝美的脸,大概率也会无人问津。”

  “虽然我想进入这个项目,最后肯定不会留在这个品牌继续给他们打工,我一定要学一些有用的运营方案,方便以后开工作室,甚至开公司,其次呢,也是为了认识一些朋友,有价值的朋友。”

  “他们从五湖四海来,让我觉得在包罗万象的地方,每个人都有无限的可能。”

  “哈喽,你在听吗

  钟总?”

  她絮絮叨叨讲一堆,那头传来沙哑一声:“在听,新年快乐。”

  纪珍棠取下手机,看一眼时间,“哇,真的哎!我在唐人街吃榴莲呢,新年快乐!!”

  她抬头一看,在身边华人倒计时的声音里,夜市的烟花绽开。

  钟逾白笑得温淡,他看向窗外,说:“青城下雪了。”

  他回国后生了一场病,穿行在冷热交替的空间好几l趟,让自认身体还算强健的他也不堪重负地倒下了。

  小感冒,谈不上严重,但在头脑昏花的时候,坐在办公室里,人的精气神也严重受阻。

  他歪着头,按着太阳穴,久久无法回神。

  大年初三就坐在了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里。

  冷热交替,让他感受的不仅仅是直观的气候变幻,也包含微妙的心绪跌宕。

  他看着外面的深冬,常年不下雪的南方今年意外寒潮席卷,大雪纷飞,冰封湖面,遥远的古刹在雾气里只剩一个浅薄的轮廓。

  本该用来感受爱意的黄昏却是灰色的。

  钟逾白心境虚廓,在窗前观了会儿景。

  直到丁迦陵过来给他送药又端茶,他才稍稍回神。

  丁迦陵扫空桌面,看着一动没动的药品:“哎,怎么上午的药还没吃?”

  钟逾白瞧一眼,说:“忘了。”

  他接过药服下。

  不是不想吃,是真忘了。

  又看向辛勤的丁迦陵,略感内疚地笑了下:“这么辛苦,让小高来吧。”

  丁迦陵无奈地叹道:“我也搞不懂你啊,不是我,就是小高,我也不是觉得累,就是想不明白,招几l个员工而已,用得着那么提心吊胆吗。”

  钟逾白饮了几l口温水,他坐在舒服的沙发里,端着水杯,看着电脑屏幕,慢慢失神。

  他对外人的确没有什么信任,尤其在泊洋,人人如履薄冰,钟逾白不例外。

  惧怕有时是相对的。

  他仿佛一个囚徒,被锁在这个巨大的玻璃盒子里,已经很多年了。

  当年带着二哥的罪证回国,是想为母亲讨回公道。那件事结束之后,他就自然而然地留下了。

  是因为,也没有别的去处。

  于是留在这个不会再有人为他着想的钟家。这么多年,忙碌而机械地完成着活下去的任务。

  钟逾白没有钱银方面的欲望也很久了,早起烧香翻香谱,得到的却都是增财香。旁人说几l句恭维的话,他也听听作罢。

  名与利都有了之后,生命的底色怎么成了灰的呢?

  钟逾白说:“辛苦了,我明天招新人。你先下班吧,晚上我会请别人开车。”

  丁迦陵意味深长看着他,摇着头笑了下。

  钟逾白见他没离开,又问:“在泊洋这几l年怎么样?”

  “嗯?”

  “我没有亏欠你什么吧。”

  丁迦陵说:“当然没有。”

  钟逾白淡淡地嗯了一声,想了会儿,“年也过完了,有些事情该解决也得解决。()”

  您是说≈dash;≈dash;?()_[(()”

  钟逾白想了一想,“不过到现在,还没想到很好的处理办法,我是说钟瑀的事。”

  他这么直截了当地说,就是让丁迦陵给他拿个主意了。

  丁迦陵料到了他的顾虑,旋即禀报:“少爷最近住在西楼,没再回钟家,他比刚回来那阵子安分不少,可能因为二少奶奶这段时间状况也好了些。”

  说着,他又感叹:“嗐,这人呐,还是得有些念想,积极一点的,向上一点的,否则天天想着不共戴天,谁能不疯?果然,母子团圆的戏还是煽情,足够治愈。”

  钟逾白思忖着他的最后一句话:母子团圆的戏还是煽情。

  他许久没有出声,只是看着丁迦陵。

  缓缓地,钟逾白说出钟瑀变得安分的真相:“你说对了,如果不是他妈还活着,他大概会成为下一个我。”

  他说得客观而冷静,把自己摘了出去,成为这场血海阴谋的看客。

  人总溃败于软肋,屈从于温情。

  那一天,钟瑀打电话给他拜年——算不上拜年,夹枪带棍的:“钟逾白,我输了。但我不是输给你,是输给了我妈,过完年我回哥德堡,希望你能放过她。”

  隔着电话线,他都能听见对方咬牙切齿的震颤。字字掷地,用高傲的姿态道尽了乞求。

  钟逾白缄默几l秒,说:“不想陪她安度晚年吗?”

  钟瑀一愣,“你什么意思?”

  钟逾白点到为止,把电话挂了。

  他没再思考怎么解决这件事,稍稍放松了一下大脑。

  而后从保险柜里取出陈影莲留给他的那块表,又展开紧紧地塞在里面的那块濡湿的手帕。

  做足了心理建设,打开看一眼。

  上面只有四个字,是蘸了血写的。

  年深日久,字迹显得模糊。

  但这四个字很简单,一眼就能看清工整的笔画。

  他喉结轻颤,在昏暗的办公室里,扶着眼睛,很久很久。

  钟逾白什么都没有再做,在沙发上一直坐到了深夜。

  陪着那块帕子。

  几l日后,他去了一趟西楼。

  钟逾白再跟他的二哥二嫂如何过不去,办事情也妥帖体面,给他们捎了新年礼物。

  很大的一间别院,已经忘了上一回走出这个门时有什么感想。这一次来时,他尚且平和。

  但来意不够温和,钟逾白是来找他算账的。

  在此之前,钟瑀跟过他一次车。

  后来,钟逾白让小高去纪珍棠的校门口盯梢,还真让他逮到一些可疑分子。

  如果不是小高严防死守,后果不堪设想。

  钟瑀做足了努力,想攻破他的软肋,却还是功力低微。

  擒不住人反被擒。

  在栅栏外面,车还没开到,

  ()  钟逾白坐在车上,遥遥就看见坐在暖融日光底下的薛堇云,旁边的钟瑀给她读诗。

  女人青丝成雪,疯疯傻傻的样子,脸上带点笑,削弱了凌厉。

  手里扯着自己的白发,听着儿子说话。

  钟瑀捧着一本书,低头看文字时,面上也一扫阴郁,他回归到儿子的身份里,身上就只剩那点斯文气质了。

  钟逾白安静地看着,忽然于心不忍。

  不忍的是,不想他此刻的插入,打断他们母子共处的时光。

  钟逾白抬了下手,跟开车的司机说:“就停这儿吧。”

  坐在车里,他平静地听着钟瑀读完一首《枫桥夜泊》。

  “姑苏城外寒山寺,夜半钟声到客船。”

  还以为是什么高深读物,不过是在中国无人不识的一首小诗。

  钟瑀笑说:“还记得吗妈妈,你小的时候教我念的。这几l年,我在外面的时候,经常读一些一二年级的古诗。我发现,中国人怀念故乡的方式都很特别。”

  说这话时,他脸上的笑带着罕见的温柔。

  阳光把一切都美化了。

  钟逾白从降低了色彩饱和度的车窗里看去,看了很久,直到他们的脸渐渐被模糊掉,只剩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。

  这两团身影,让他想起种种。

  最后,礼物被放在门口。钟逾白让车开走,终是没有前去打搅。

  年后,泊洋开了一场会。

  一个股份转让相关的会议。

  钟逾白没有兴师动众,只喊来泊洋的几l个股东,也没有提前透露,在席间,他提出自己卸任的想法。

  一片哗然声里,钟逾白继续冷静地说下去,他手头的股权拨成三三四,像切蛋糕,多的那一份给他的大哥钟景,以后公司由他掌管。

  剩下的三,自己留一份,另外一部分给钟瑀。

  彼时钟瑀就坐在他一侧,惊讶不已,想问句为什么,但喉咙阻塞。

  钟逾白看穿他的迷茫,主动给他解释,也不顾忌旁人在场,直接就说:“你要的东西我不能全部还给你,让出的这部分是情分。以后跟着伯伯好好学习。”

  他看着钟瑀,眼神果断而清冽。

  钟逾白把话说得明白,却也不那么明白。

  比如“情分”两个字往嘴边一放,就是隐晦地在提醒他,这是恩赐,而他钟逾白从不觉得,对他们一家有丝毫亏欠。

  这一日会议结束,丁迦陵跟随左右,忍不住问他下定决心把自己从泊洋摘出去的原因。

  钟逾白看着外面恢复晴色的天空,又看看仍然像片废墟的大地,他说:“我从前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牵挂我,所以不再把自己的前程放在心上,可是我错了。”

  爱他的人是不会离开的,只会换一种方式留在人间。

  他信了这一句话,所以她一直都在。

  是阳光,是雨露,是树叶,甚至是他身上的灰尘,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,把他

  眼中一切有迹可循的东西,都变成了最深的牵挂。

  丁迦陵似懂非懂地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。

  钟逾白想了不少事,而后回过头看一眼丁迦陵,他说:“跟我走吧。”

  丁迦陵愣一下,迟疑着说:“那……还有一些公司之外的合作往来?”

  “不需要紧盯,有盈利就收回。总之,亏不了。”

  钟逾白不是傻的,不过让给了钟家人本属于他们的部分。

  那些篮子里的鸡蛋,他不会分出去,网还一动不动地牵在他手中,不过从公司注资变成他私人投资。

  这笔账他算得很精明,很稳妥。

  钟逾白是不会让自己输的,他只有卸掉枷锁,才能登得更高。

  丁迦陵低眸看着股权转让协议,叹道:“你还真是舍得。”

  钟逾白瞧了眼那张纸,不以为意地说:“只不过切割一部分,现任股东里,我还是最高的股份持有人之一,请人帮我打工,何乐不为?”

  丁迦陵想了下,觉得也有道理,笑说:“这样看来今后泊洋是死是活,你也不管了?”

  “活着,帮我赚钱。死了,也不用我收尸。”

  说着,钟逾白释然地牵一下唇角,又道:“赵孤的戏唱得戛然而止,倒是不给看客留个后来。要自己去填补,去想象,甚至去经历。”

  直到成了戏中人,在难以自渡的时光里,苦于琢磨不透故事的果,只能回到故事的因,才勉强找到关于后来的蛛丝马迹。

  “没想到后来,就只想图个安心顺遂了。”

  在钟公馆的相思木下,钟逾白仰头看着树冠。

  看了有一会儿,他唤来打扫卫生的园丁阿姨,接着没有丝毫不舍,说道:“找人来,把这棵树砍了吧。”

  坐在冷冷的客厅里,听着外面机器锯木的声音,钟逾白又取出妈妈留给他的那块帕子。

  阴冷的冬日,阳光从精美的窗格里透进,一瞬拭净尘垢,将那醒目的四字拓在他的眼底——

  自由、快乐。

  只听闻世间因果总有循环,却不曾想,爱也是一个轮回的圈。

  -

  人间三月,快到纪珍棠过生日的时候,星洲的漫长雨季也结束了,降雨变少,她翻着中国的日历看节气,想着,家乡应该快春天了。

  纪珍棠去年从茶庄离开时,跟沈束偷偷约定,说明年海棠一开,就给她打电话,不管会不会回去看,她都想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。

  于是,她在等待里度过漫长的三月。

  然而生日这天,她等来的不是沈束的电话,是一个老熟人的现身。

  跟lody聊完一些工作上的事项,从公司总部大楼走出来时,在夺目的骄阳下,纪珍棠一抬头就看到倚在车前西装笔挺的男人。

  她惊喜一刹,狂奔过来——

  “丁迦陵!!好久不见,我想死你啦!”

  嘴上说着想死他,然而一到车前,手却迫不及待猛地

  拉开车门。

  下一秒,看到车里空空如也,纪珍棠沮丧而气馁地呼出一口气。

  听见耳畔丁迦陵说句:“纪小姐,生日快乐。”

  他脸上端着笑,温情脉脉。

  纪珍棠却温情不起来:“他还在清理门户呀?”

  丁迦陵闻言,稍往前迈一步,一副讳莫如深的姿态,低低说着:“海棠开了,万事无恙。”

  好像在给她传递什么战报一样缜密。

  她一听就乐了。

  这话大概率是钟逾白让他传达的,纪珍棠甚至能想象到钟逾白说这句话时的神情,一定比丁迦陵更儒雅更有深度。

  她这么想着,坐上车,忙问:“带我去哪?”

  他说:“钟总给您准备了一个生日惊喜。”

  这么说着,一个信封被递过来,丁迦陵说:“这是小礼物。”

  纪珍棠旋即拆开,取出的是他们在茶庄的那张合影。

  万物生机的春日,海棠未雨,他们坐在花丛里,笑容轻淡,好像故事的结局。

  那时候,他们的纠葛还没有那么深,仍然在喜欢与爱的交界处浅浅试探。

  “好喜欢这张。”

  她看着照片,不禁笑了笑,为这份已然流逝,又好似永存的美好。

  说罢,纪珍棠抬头看一眼外面的路标,笑意戛然而止,她看着海面,惊恐问道:“等等,我们要去流碌湾?”

  这日黄昏,霞光溢满天际,她问话,他不答,只说:“去了你就知道了。”

  纪珍棠捏着照片的一角,忽然心跳有些乱:“一定……要去吗?”

  丁迦陵浅声一笑,说道:“没有回头路啊,小姐。”

  他说者无意,表达的就是个字面意思,纪珍棠却不由听深了。

  他们走的,并不是回头路。

  曲解着这话,她却感到些微的释怀,淡淡一笑,望着外面将要沉坠的夕阳。

  远远便望见流碌湾停了一艘游轮,船身侧刻一行:noah&039;sark。

  她下车,随着一群同样在往上走的游客,一边上台阶,一边问丁迦陵:“这……这是他的船吗?好大呀。”

  丁迦陵说:“是钟总耗时半年为纪小姐打造的一艘船。”

  纪珍棠脚步顿住,回眸看他,目瞪口呆:“真的假的,为我……吗?这艘游轮??”

  丁迦陵微笑着,不答反问:“纪小姐知不知道诺亚方舟的故事?”

  她想了想,看着那几l个英文字符,说道:“应该是圣经《创世纪》里的一个故事吧,上帝发难,给人间制造了一场洪水,诺亚为了躲避洪水,建了一个方舟,让他的家人亲戚,还有一些飞禽走兽躲在里面,最后上帝心慈手软,所以他们逃过一劫。”

  丁迦陵一边听着一边点头,继续考她:“那你知道它的寓意吗?”

  “可能是……”纪珍棠思索片刻,胡乱猜着,“象征着信仰?生存的信仰吧。”

  他说

  :“还有拯救与重生。”

  走在甲板上的脚步顿住,夕阳照着天空与海洋,这个世界像是铺满了金子。

  纪珍棠踩在一片金灿灿的地上,看着脚下的noah&039;sark,揣摩着这几l个字,拯救和重生。

  而后,她笑了下,对他说:“我明白了,不过呢,我的方舟不是船,是一个人。”

  流碌湾,她从前摔下船,在血水里漂上岸的一个多事之地。是妈妈叫她不论如何不要回溯,不要提起的一段经历。

  时隔多年,秘密不再是秘密,有人在这里,为她建造一座崭新的方舟。

  她恍然就懂了钟逾白的用意。

  上篇从哪里断裂,下阙就从哪里启航。

  纪珍棠低下头,往下迈入海拔微低的船舱。

  金色的傍晚,温柔的日光直射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幅画。

  看到儿时稚嫩又鲜活的这些作品,她登时愣住。

  那些张扬的、明媚的笔触,曾经沉睡在她暗弱的书箱里,险些生霉,如今却被他挂到墙上,被晒得干干净净,供人参观。

  他是多么珍重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。

  去年生日,他送她一个茶庄,送她一片花海。

  又一年生日,钟逾白给她开了一个画展,为了圆她最后一个未完的梦。

  画展的名字叫flyfree

  她走过每一张画,直到路的尽头。

  站在被装裱得很精致的画框前,纪珍棠鼻酸难抑,感慨万千,正想拿手机拍两张照片纪念一下。

  然而从包里找手机时,不小心带出一张轻薄的纸。

  她的小礼物掉在地上。

  纪珍棠立刻躬身拾起。

  照片是倒扣的,她这才惊讶地发现,钟逾白还在后面写了一句话。

  他的字迹遒劲而稳健,字如其人,一样端正儒雅。

  纪珍棠舍不得看完似的,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。

  ——今天的花海为你盛开,漫山遍野。而我仍然渴望不问归途地爱你。

  一段情话,在心中默念完毕,随之而来的,一道平稳而缓慢的脚步迈近,最终落定在她的跟前。

  “阿珍。”

  钟逾白温和一笑,声音沉缓而低磁,由海风轻轻地送到她耳畔。

  “生日快乐,我爱你。”

  他曾说,明年的生日还要一起过。

  她说,她小的时候一直很想开一个画展,如果有名字,就叫自由的鸟。

  她说,在日落的时候说爱,长夜才不会显得难捱。

  于是他及时出现,来替她一并实现。

  金灿灿的光线折到地面,落霞追着圆日投海,浮在水面的一次盛大缅怀,替她坚守每一个无暇纯粹的梦境。

  是他为她贡献的最高浪漫。

  纪珍棠抬起头,看到了她的诺亚方舟。

  【正文完】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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