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千霜六岁便开始练剑。

  他的师父是上一任天师, 一个极其严苛古板的人，教导徒弟亦是如此，不留分毫的情面。

  天色仍暗, 晨鸡尚未啼鸣, 他便要挥剑上千次。

  六岁大的孩子，还不足成人小腿高, 却一板一眼重复枯燥的劈刺动作, 直至日头高升，汗水将他的白衣浸透, 又被烈日晒干脱水，紧紧地绷在身上。

  到底是个孩子, 小千霜持剑的手臂都在发颤。

  “啪！”

  一柄剑鞘抽过来，毫不留情的打在他手臂上。

  小千霜猛地摔倒在地上, 白衣染了地上的灰尘，他手臂上青紫一片, 都是被剑鞘打出来的淤痕。

  师父站在身旁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，厉声道：“起来！拿好你的剑！”

  小千霜便紧紧抿着唇, 一言不发的爬起来，一双灿金色的瞳孔漂亮的像是凌空烈日。

  “啪！”

  “起来。”

  “啪！”

  “再来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这样的练习会一直持续到深夜。

  直到夕阳西下, 银月升空, 直到他手臂颤抖的厉害，再无法做出任何的动作。

  “你给我记住——”

  师父站在月光下，冷峻古板的面容望着他, 嗓音嘶哑：“你要守护手中的剑，你要守护道宫！守护苍生！”

  “即便到死——这永远是你的责任！”

  那苍老的嗓音盘旋在空中：“因为你是易千霜！是我的徒弟！”

  小千霜站在月光下，银白色的长发上落满了月光的清辉，他的手攥紧了剑柄，沉默无声。

  ——守护。

  言罢，师父转身离开，硬声道：“明天继续。”

  就这样。

  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。

  门前的练剑石被一点点磨平，少年的身量也在一点点拔高。

  他一袭白衣，白缎覆上双目，手持一把银白的寒霜剑，独来独往，几度寒暑。

  再后来，师父死了。

  垂死之际，他把易千霜叫到眼前。

  少年满身寒霜站在他面前，身姿修长挺拔，如同最锋锐的一把剑，面上没有丝毫的情绪。

  师父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，沙哑道：“我要你答应我——无论何时、何地、何人，你必要将守护道宫为己任，肩负起天师的职责！”

  易千霜静静的看着他，脸上没有丝毫波动。

  师父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：“答应我！”

  良久。

  易千霜道：“好。”

  空气里安静了片刻。

  这个苍老的道人凝视着自己唯一的徒弟，他浑浊的目光不复清澈，望了易千霜良久，终于欣慰的笑了：“你很好。”

  半晌，他又低低的叹了一声，几不可闻道：“如果可以——”

  “找一个自己想守护的人吧。”

  说完，年迈的老人呼吸停滞，闭上眼。

  他死了。

  门外，道宫弟子们的杀伐声愈演愈烈，阴派和阳派争斗已久，双方都想趁着天师轮替之时，一举夺得道宫的大权。

  易千霜静静的望了师父片刻，转身推开门。

  “铮！”

  只有一道雪亮的光芒闪过，锐利的剑鸣响起——

  天地间骤然大亮！

  天晴了。

  所有人都没料到，这个年轻人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。

  他只用了一剑。

  便摧拉枯朽般的，所有反对的声音都消失了。

  最后一位阴师被拖走的时候，鲜血流了一地，他喉咙“嗬嗬”的往外冒着血沫，死死盯着易千霜：“你会有报应的！你会有报应的！！”

  他歇斯底里的喊：“我算过——你必死无疑！那是你的命，你逃不过去的！哈哈哈哈哈！”

  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。

  易千霜却一袭白衣，不染尘埃。他踏过脚下肆意横流的鲜血，独自坐在最高处，一身孤冷，身旁放着那把银白色的剑。

  孤寒苦刃，一剑千霜。

  那个时候，所有人都以为他永不会死。

  直到有一天，那劫真的来了。

  渡劫那天，乌云密布，天际雷霆咆哮，恍若末日景象。

  易千霜却只是寻了处荒地，他如往常般拔剑出鞘，一剑斩出——

  只是在剑光落下的那一刻，他便知晓了。

  这不是劫。

  这是天意。

  有一双充满恶意的大手拨动□□，仿佛命中早有预定，他必将死于这场劫难下。

  易千霜面色丝毫未变，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。

  下一瞬，无数雷霆轰然砸落！

  这片土地瞬间淹没在浩浩雷霆下，待电光散去，空无一人，只余遍地焦土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不远处的校园内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影正鬼鬼祟祟，在偏僻的灌木丛中徘徊。他面色焦急，双眼在地上仔细梭巡，似乎正寻找着什么。

  ——正是龙利。

  而离他不远处，在一处灌木丛的阴影下，一颗金黄色的宝石闪烁着微弱的光。

  若按龙利的搜寻方向，很快便能找到这里来。

  忽的，树丛里却发出簌簌的一阵响，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肉包香味儿飘来，旁边的小路旁，隐约有个少年正朝这里张望。

  龙利吃了一惊，慌忙压了压头顶的帽子，转身匆匆离开。

  不一会儿，树丛里跳出一只怀孕的白色母猫。

  她跃进灌木丛里，低头看见地上的金色石头，好奇地用鼻尖顶了顶，“啊呜”一口吞入腹中。

  母猫的肚皮下，旋即可见金色的光芒闪烁，恍如一道流金，转瞬即逝。

  生命却充满了坎坷与不平，就在不久后，她遇见一群恶劣的凶手。孩子们残忍地杀害了母猫，将肚子里的小猫剖出来，随意扔在地上。

  却有一只小猫藏在深处，极端幸运地躲过这一劫。

  母猫的肚皮带着血淋淋的味道。

  到处是粘腻而刺鼻的鲜血，当它从里面钻出来，站在凛冽的寒风中，睁开眼——

  看见的，却是一双清澈的暖茶色瞳孔。

  有个少年站在它面前，瞪圆了眼睛，呆呆的望着它。

  目光对视的一瞬间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，无形的□□被启动，咯噔着往前走去。

  ——后来想起，那便是宿命了。

  他终于找到了想要守护的人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……

  “天师大人！计划有变，我们必须得立即返回道宫！”

  “天师大人！！”

  天上乌云密布，大雨倾盆而下

  易千霜独身站在水中，那条蓝色人鱼死死地盯着他，身后孙阳师的呼唤却一声比一声焦急。

  道宫的所有人都站在他身后，焦灼的等待着他的决定。

  半晌，易千霜终还是转身。

  转身的瞬间，似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。

  易千霜望向身后的那个人。

  白落愣愣地看着他，雨水打湿了衣襟，圆圆的眼睛里满是茫然无措。

  “我会来找你。”他承诺道。

  在走进丛林的刹那，他却突然回眸，望向白落孤零零站在原地的背影。

  在那一刻——

  冥冥中似有天意，所有的结局，在那时都已书写完毕。

  在解决了道宫的叛乱后，他第一时间回到了对方身边。

  然而，那双清澈的眼里装着欢喜，满心爱慕的却是另外一个人。

  易千霜把白落带回道宫，封锁山下的消息，希望能用时间冲刷掉洗不去的痕迹。

  但却在真相揭开的时候，白落找来，坚定又执着地望着他，说：

  “我要下山。”

  易千霜猛地攥紧掌心，明明知道答案，他却还是问：“为什么要下山？”

  “真的为了帮忙吗？”

  “还是，为了别人？”

  那一瞬间，白落脸上透出慌乱，清澈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些复杂的情绪。

  “哪有什么别人。”白落试图平静道：“那都是假的。”

  那平静仿佛像一层伪装，如同睡梦中的人在自我欺骗，甚至连自己都沉醉于梦中不醒，看不清隐藏在背后的心。

  当局者迷，旁观者清。

  易千霜抬眸望过去，声音如同利刃般撕破那华丽的伪装，将所有的真实暴露在空气中：“真的，全是假的吗？”

  ——他质问着。

  白落却像被人戳到了痛处，陡然沉默，什么也没说，转身离开。

  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。

  像是有凄冷的寒气侵袭上心脏，将血液和四肢冻得麻木，易千霜面色平静的转过身，垂在身侧的指尖却猛然攥紧，渐渐泛出一抹冷白的痕迹。

  他追下了山。

  同时，陷入那惊天动地的幻梦中。

  在最开始的梦境里，他发现了一个秘密。

  或者说，他们发现了一个秘密。

  他就是“她”。

  是个笑容温暖，眼眸如星的女孩子。

  无法用言语形容，这个秘密带来了多大的冲击，连他冰封的心脏都破开了一道裂缝，滚烫的岩浆涌出来，迸发出难以言喻的喜悦。

  然而这只是开始。

  在下一场梦境中，他们自愿地放弃了理智和记忆，彻底融入到那场迷幻而疯狂的梦境中。

  他们无声地达成了共识，把选择权交由她的手。

  离开，亦或留下。

  你会选谁？

  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光怪陆离，诡异迷幻，却令人深深的陷入在泥沼中，无法自拔。

  但梦迟早会有醒的那天。

  当记忆回笼的刹那，他睁开眼，看见自己坐在钢琴前，优美的音乐从指尖跃出，与此同时，身后的大门“吱呀”一声轻响——

  易千霜的指尖骤然停滞。

  “你来了。”他说。

  身后，她轻轻地嗯了一声。

  易千霜终于转过身来，望向她。

  她眼中闪烁着星星般耀眼的光彩，就像那天下山前，她望过来时眼中流露出那份坚定、执着的目光，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止她的脚步。

  于是他便知道了答案。

  空气寂然辽阔。

  他听见自己的声音，仍然是清冷道：“你去吧。”

  她的脸上闪过了明显的讶色：“你不拦我？”

  半晌的沉默，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：“你心里，不是早有选择了吗？”

  她神色懵懵懂懂，转身朝门外走，显然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。

  易千霜转身，在白色钢琴边坐下。

  他的指尖在白与黑之间跳跃，滞涩难言，每一下弹动都像是踩在刀刃上，泛开密密麻麻的疼痛。

  身后，她却突然回头，清脆的嗓音在大厅中响起，好奇地问：“能告诉我，你到底是……”

  易千霜的指尖猛然蜷紧，那流畅的音乐瞬间停下。

  他没有回头，怕控制不住的想挽留她。

  易千霜睫毛低垂，目光定定地落在白色钢琴的反射面上，盯着那抹隐约朦胧的纤细身影，看了很久。

  最后，他终于闭上眼。

  修长的指尖按下了最后一个键，他始终平静的嗓音里，带了些许的微颤：“我是你的守护。”

  守护你欢喜康乐，守护你岁岁平安。

  这便是——

  你赋予我的意义。

  “天师大人……天师大人？您……听见了吗？！”

  隐隐约约，有声音透过无边的风雪传来。

  风雪呼啸，随着寒风吹进易千霜的眼中，在他睫毛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霜花。

  易千霜站在山顶上，缓缓从回忆中抬眸，他转身：“怎么了？”

  那是个年轻的白衣弟子，他急急忙忙行了一礼，道：“天师大人，魔族来人了，说要商量祭典事宜。”

  那弟子垂头盯着脚下的积雪，只听一阵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响起，一个清冷的嗓音传进他耳中：“走吧。”

  弟子愣愣回眸，却见那抹白衣身影渐行渐远，几乎化在风雪中。

  白雪皑皑，掩住了他身后的路。

  作者有话要说：　　守护比拥有更美好【笔芯】

  ps：本章可结合79章精神医生的诊断食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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