牙疼事件后,许默又住校了，只每周周末回一趟大院。

  夏竹虽然依依不舍，可熟悉了学校环境,她交了不少朋友，渐渐地,她不再那么粘许默。

  许默初三后忙着考学考级，准备物理竞赛,忙得脚不沾地，最开始还能抽空回大院,到后半学期几乎一两个月才回一趟。

  等他回过神才发现曾经跟着他转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有了新的玩伴，新的爱好。

  也不爱吃糖葫芦了，爱吃其他的。

  隔壁沈家的姑娘沈妍也慢慢长大，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,夏竹的玩伴又多了个。

  俩姑娘天天凑一堆讨论动画片,讨论学校的男孩子,讨论好玩的好吃的,偶尔还一起干点小坏事儿,日子过得十分快活。

  中考前两天,许默特意抽时间回了趟大院。

  为了给中考腾出考场,小学也放了三天假，夏竹知道许默要中考,求着丁菱带她去了趟雍和宫,为他求了个平安符,保佑他考试顺利。

  彼时夏竹还不知道，丁菱已经病入膏肓。

  许默刚回家，还没跟文琴来得及聊两句，听见动静的夏竹便噔噔噔地跑进来。

  她来得匆忙,跑得满头大汗，头发丝黏在嘴角，看得人紧张。

  许默看她跑进来，下意识站起身，出声：“这么慌张做什么？()”

  夏竹嘿嘿一笑，扯掉嘴角的头发，踩着小皮鞋哒哒走到许默面前。

  许默上了初中，身高一下子往上蹿了不少，如今已经有180。

  夏竹现在还不到160，看他需要仰着脑袋。

  她对这变化蹙了蹙眉，将藏在背后的小手露出来，然后摊开手，露出手心的平安符，神神秘秘说：哥哥，我特意去雍和宫给你求的平安符，保佑你中考顺利啊。你一定能考个好成绩！?()”

  许默看着夏竹手心的平安符，神情一愣，在夏竹的不停催促下，许默伸手拿起平安符。

  小小的平安符被他攥在手里，仿佛也抓住了他的心脏。

  他低头看着跑得满头大汗的夏竹，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嘴唇，最后从兜里掏出纸巾，弯下腰，温柔地擦拭她额角的薄汗。

  许默的手指轻轻擦过夏竹的鼻尖，低声问她：“谁让你求的？”

  夏竹眨眨眼，一脸困惑：“我自己啊，”

  “你不是马上要中考了吗？”

  许默轻笑，忍不住问：“你怕我考砸？”

  夏竹猛地摇头。

  许默一直年级第一，要考砸的概率可不高，不过毕竟考试嘛，还是稳妥点好。

  夏竹想到这，直白道：“就想你平安顺利啊，我很放心你的！”

  许默不知道想到什么，勾了下嘴角，将夏竹送的平安符贴身揣进兜里。

  很多年后，他想起今天的这一幕，仍然为夏竹的童心稚语感动。

  她是真心希望他好好的，所以他也愿意将为数不多的信任给她。

  ()  收了平安符，许默伸手握住夏竹的手，将她拉到餐桌，问她：“暑假你想做什么？我陪你。”

  夏竹啊了声，想了半天，憋出一句：“想去游乐园，但是老夏和妈妈都没空，不带我去。”

  许默抬手摸了片刻夏竹的脑袋，承诺她：“我带你去。”

  到底是个小孩，还处在爱玩的阶段，听到许默答应带她去，夏竹登时眼里放光，激动道：“真的吗？？？”

  许默灼热的视线落在夏竹白净、嫩滑的脸蛋，轻轻点头：“真的。”

  夏竹激动得抓住许默的手，甜甜道：“哥哥，你真好！”

  许默被她逗笑，翘着嘴角没说话。

  文琴下楼撞见这幕，眼底莫名爬出两分纠结。

  她一方面希望许默能够像个正常的小孩，一方面又知道他不能。

  从他父母牺牲的那一刻开始，他就背负了不少人的期待，他不能长歪，也不能玩物丧志，更不能被人耽误。

  因为他是英雄的儿子。

  许代山虽然对文琴的管教没什么异议，可对于许默，许代山还是有他自己的要求。

  作为许家人，不可能做懦夫，也不能做废物。

  他更不希望许默成为文琴的负担。

  许默察觉到文琴的审视，默默拉开与夏竹的距离，抬眼看了眼墙壁挂钟，他不动声色地撵客：“回去吧，我马上回学校。”

  夏竹不舍地拉住许默的手，小声嘀咕：“你才回来多久啊就要走吗。”

  许默镇定自若地撒谎：“嗯，回去复习。”

  夏竹闻言也不好意思再缠着他，默默松开了手，只是眼里写满不舍。

  许默不敢看她，心虚地摸了摸鼻尖，哄她：“等我考完带你游乐园玩，好不好？”

  听到要去游乐园，夏竹立马不伤心了，她眨眨眼，答应：“好啊！”

  说着，夏竹欢快地往外走：“哥哥你赶紧去吧，考试加油，我回去了。”

  许默：“……”

  夏竹一走，偌大的空间骤然安静下来。

  文琴走到他面前，将她早准备好的平安符递给许默：“特意求的，保佑你考试顺利。”

  许默看着跟夏竹那只差不多的平安符，满脸疑惑地望向文琴：“小姨，我不需要这些。”

  文琴以为他不想带，解释：“图个吉利。”

  “我知道你能行，但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。”

  许默闻言，轻轻嗯了声，“我知道，谢谢小姨。”

  虽然文琴让他改口叫妈，可私下，许默还是叫她小姨。

  文琴也没强求，她看着眼前的少年，只觉他如今心思深到她都窥探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。

  不过十五六岁就有如此心境，文琴也忍不住担忧，这到底是好是坏。

  文琴想到这，忍不住感慨：“我之前让你谨慎小心，如今却连我都看不懂你在想什么了。”

  “除了面对隔壁家的小

  姑娘，你如今对谁都是沉稳的小大人模样。”

  “到底是长大了，不似几年前窝在我怀里哭着叫小姨的时候了。”

  许默神色一顿，一时间不知道文琴到底什么意思。

  他抿了抿嘴唇，试探性地说：“小姨，不管我变成什么样，你始终是我最亲的人。”

  文琴听了，释怀地笑了笑，“我当然知道。只是在想这些年是不是对你太严厉了。”

  许默虽然疑惑，却还是表明立场：“您有您的道理，我不怪您。”

  文琴叹了口气，不忍再说下去。

  许默中考那天，夏竹一大早就爬起来，从床头柜里翻出自己的零钱包，准备自己坐车去中学门口，等待许默。

  只是夏竹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便被丁菱抓了个现行，看她鬼鬼祟祟地猫着身影下楼，在工作室待了许久准备出来透透气的丁菱见状，立马出声叫出人。

  夏竹听见母亲疑惑的声音，下意识捂住钱包，扭头，做贼心虚地望向丁菱。

  丁菱看她怀里抱着东西，上前查看才知道她拿的是钱包，里头大几千的现金，是她过年的压岁钱。

  倒不是怕夏竹花钱，只是她吃穿用行全是家里准备，哪需要她格外用钱，还拿这么多。

  丁菱蹙眉，忍不住问：“你干嘛去？”

  夏竹纠结地咬了咬嘴唇，在丁菱的眼神审视下，低头说出事实：“……去找许默哥哥。”

  “等他考完一起去吃烤鸭，我请他。”

  丁菱一时难以言喻。

  若不是因为两人年纪都小，她都快怀疑她这姑娘是给许默养的。

  这些年许默对夏竹的照顾，丁菱都看在眼里。

  之前她也没别的想法，如今再看，许默正是青春期，难保不会有别的念头。

  思绪到这，丁菱望着眼前的女儿。

  不过八九岁便生得亭亭玉立，五官精致漂亮，还生了双会说话的眼睛，很难让人不喜欢。

  丁菱蹲下身，与女儿对视片刻，抓住她的胳膊，试探性地问：“你很喜欢许默哥哥？”

  夏竹不太懂丁菱这个问题到底什么意思，她满脸迷糊地望着丁菱，好似在问“妈妈，你在说什么”。

  丁菱这才意识到，她太杞人忧天了。

  不过八九岁的小孩，懂什么喜不喜欢。

  夏竹最后并没有去中学门口等许默，而是陪丁菱见了一个叔叔。

  这个叔叔是丁菱的客户，她帮忙对方修复一幅古画，两人交谈时，夏竹一个人坐在旁边发呆。

  叔叔的秘书见夏竹无聊，带她去了隔壁的小型游乐园。

  一堆小孩在抢滑滑梯，夏竹不喜欢争抢，一个人跑去旁边的旋转木马，随便挑了一个坐。

  木马运转，夏竹抓着扶手，跟着木马兴奋地飞起来。

  她连玩了四五次，直到客户打电话给秘书，夏竹才依依不舍地跟着秘书回去。

  丁菱谈完工作，在客户家里等夏

  竹，夏竹没玩尽兴，见到丁菱时还闷闷不乐。

  出了电梯，丁菱牵着女儿的手，看她低着脑袋不说话，笑着问：“没玩够？”

  夏竹忍着再玩一把的念头，心不在焉地否认：“没有。”

  “许默哥哥应该考完了吧？他回去了吗？”

  丁菱看了眼时间，不忍心让女儿失望，安慰她：“应该考完了。”

  “你想见他？”

  夏竹纠结着说：“他说了考完带我去游乐园的，我怕他忘了。”

  丁菱：“……”

  敢情不是想见人，而是想去游乐园啊。

  —

  晚上到家，夏竹家门都没进就拐进了隔壁的许家。

  推门进去就见许默蹲在书房里收拾初中却学的课本，很多东西已经不需要，他将其收拾好，准备拿去丢掉。

  听见脚步声，许默下意识抬起头，瞧见是夏竹，许默嘴角不自觉地勾起。

  他将一叠写过的卷子丢在一旁，不紧不慢问：“今天去哪儿了？”

  夏竹轻轻阖上书房门，抬起小短腿走到许默面前，然后蹲下身，双手撑着下巴，满脸好奇地看着收拾东西的许默，解释：“跟妈妈去见了个客户叔叔。”

  “哥哥，你考得怎么样啊？”

  许默看她一眼，轻声说：“还行。”

  夏竹眨眼，打破砂锅问到底：“还行是什么样？”

  许默顿了顿，换了个她能理解的方式回她：“能考95分以上。”

  夏竹当即瞪大眼，惊讶道：“这么厉害啊？”

  许默愉快地笑了下，调侃她：“没汤圆儿厉害。”

  夏竹嘴一瘪，幽怨地瞪了眼许默。

  她上课不认真，前几天刚被班主任叫出去问话，说她不仅自己不学习还影响同桌。

  再加上上次期末考，夏竹数学没及格，语文也被批评字不好看，在家里哭了两天，最后跟丁菱说：“妈妈，我不想上学了。”

  丁菱夫妇好笑又好气，一边安慰她学习成绩没那么重要，一边想法子让她不要这么厌学。

  结果一提起上学的事儿，夏竹就哭，怎么也不肯去。

  最后许默回大院听说了这事儿，拿着芭比娃娃去夏家找她。

  夏竹听到许默回来了，急忙爬起来看他。

  发现他带着她最想要的芭比娃娃，夏竹立马扑过去，想要拿芭比娃娃。

  许默却不肯给她，而是说：“我们聊聊。”

  那个下午，许默跟夏竹聊了不少事儿，聊到最后许默才说：“读书是自己的事儿，跟别人没关系。”

  “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要自己负责，不能太任性。”

  夏竹其实听不懂许默在说什么，她只听懂一句，如果你明天去上学，我就把芭比娃娃给你。

  她想也没想地就答应，然后从许默手里抢过芭比娃娃，兴致勃勃地玩起来。

  许默坐在旁边看她玩芭比娃娃，忍不住想，她

  要是一直天真也挺好的。

  见许默取笑她，夏竹当即板起脸，咳嗽两声，正儿八经地反驳：“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东西，恰好我不擅长学习罢了。”

  “老师说了，我思维很活跃的。”

  许默闻言正了正神色，解释：“没笑你，我是在夸你。”

  夏竹哼了声，没理他。

  许默失笑，起身从书桌肚里翻出一个礼盒递给夏竹，“给你的。”

  夏竹眨眼，接过粉色小礼盒，当着许默的面儿，好奇地打开礼盒。

  只见里面是一只粉色兔子，是夏竹最喜欢的动画片里的一个角色。

  夏竹抱起兔子，兴奋地站起身，一头扑进许默的怀里，抓着他的衣袖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感情：“哥哥，我好喜欢你啊！”

  “谢谢小兔子，谢谢哥哥！”

  许默听着那句“我好喜欢你啊”心脏陡然一紧，他下意识扶住怀里的姑娘，低头望着她，轻而易举地看清她眼底的璀璨星光。

  他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喉结，拉开夏竹，不自然地咳嗽一声，故作淡定道：“不用谢。”

  “你喜欢就行。”

  夏竹对新得的玩具爱得深沉，抱着兔子连亲了好几口，恨不得走哪儿抱到哪儿。

  有夏竹在，许默静不下心做自己的事儿。他粗略整理完要丢的东西，领着夏竹下楼。

  文琴在楼下煲汤，听到动静，她钻出厨房看了看，见夏竹手里多了只玩具兔子，文琴诧异地瞥向许默。

  许默上了初中后有意自己赚零花钱，虽然文琴老说他缺钱找她要，可许默从来没主动开口要过。

  文琴有段时间担心他在学校过得拮据，特意给他卡里打了几万块钱，可是他一分没动。

  文琴担心，去学校跟老师交流一番才知道他竞赛获了奖，拿了几千的奖金。

  每次考试第一也有奖励，除了这些，他还有别的收入。

  知道这些后，文琴一边震惊他的独立能力，一边又心疼他的懂事儿。

  她有次趁许默放假回大院，有意跟他谈了这件事，让他在钱方面不要这么辛苦，她手里还有点积蓄，够他用几十年。

  没想到许默听完，很平静地摇头，说：“小姨，我不缺钱。我只是享受靠自己能力赚钱、获利的乐趣。”

  “况且，我想用自己的钱给汤圆儿买小礼物。”

  “我现在能力不够，还养不起她。”

  文琴听完震惊地望着他，不敢置信问：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？”

  本以为许默会解释两句，没想到他坦荡承认：“我知道。”

  “我就是想让她过得开心、快乐。只要看她笑，我就很开心。”

  “小姨，她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。”

  文琴想不通一个小姑娘为什么对许默影响这么大。

  后来她才知道，许默是在通过照顾夏竹的方式，弥补他自己。

  夏竹抱着兔子，丝毫没有察觉

  到气氛有什么不对劲。

  她捏着兔子的耳朵，扭头望向许默，见他站在原地，眼神平静地与厨房门口的文琴隔空对视。

  夏竹顺着许默的视线，迟钝地望向厨房的方向，见文琴脸色复杂地盯着他俩，夏竹还以为是因为玩偶兔子的事儿，她咬着嘴唇，心虚地举手：“文姨，这个兔子是哥哥买的……”

  文琴的思绪被打断，她避开许默的目光，落在一旁的夏竹身上，见她眼神闪烁，文琴笑了笑，又恢复平日那副温柔、好说话的模样。

  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渍，不明意味地夸赞：“真可爱。”

  “汤圆儿很喜欢哥哥送的兔子吧？”

  夏竹懵懂地点头：“喜欢。”

  文琴勾了勾唇角，意味深长道：“喜欢就好，也不枉你许默哥哥的这一番苦心。”

  可惜，夏竹并没听懂文琴话里的提醒，只以为文琴是真的为她开心。

  —

  许默送的每一件礼物，夏竹都好好珍藏着，从来没有丢过一样。

  直到夏竹升初一，夏竹整理房间才发现，许默已经送了她一整个柜子。

  大多数是玩偶、芭比娃娃，还有水杯、玩具相机、玻璃球、乐高……

  夏竹最喜欢的一件礼物是她十岁那年，许默送她的一张全家福。

  夏竹五年级那年，丁菱因为工作原因，常年昼夜颠倒，再加上情绪极度不稳定，劳累过度去世。

  彼时夏竹还在幻想晚上回去吃什么，得知丁菱在医院抢救无效去世后，她被从外地赶回来的夏崇惟带到医院，看着头上盖了白布的丁菱，夏竹终于反应过来，她没妈妈了。

  她哭得撕心裂肺，抱着妈妈的尸体不肯让人碰。

  夏崇惟哄了好一阵儿都没哄好，最后没办法，强行抱走夏竹，然后让人将丁菱的尸体送去火葬场。

  途中夏竹哭醒好几次，到后来哭得嗓子都哑了。

  许默那年高一，得知消息，他晚自习假都没请，直接逃课去见夏竹。

  等他回大院，只见夏家已经挂起了白布。

  而夏竹一个人蹲坐在角落，默默哭着。

  大人们来来往往，硬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。

  许默说不出的心疼，几步跑过去，喘息着蹲在她面前，小心翼翼地抬手落在她的脑袋。

  他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，埋头痛哭的夏竹突然一头扑过来抱住他，哽咽着说：“我没妈妈了。”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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