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4. 番外十五 谆谆诱导
作者:甜心菜      更新:2023-12-12 10:43      字数:4515
  班十七留下的书信足有十张,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和知渺的过去。

  黎谆谆视线盯在信纸的最后几行字,久久不能回神。

  天道说班十七给王徽音留了一封信,而这封信一开头便写道“乖徒儿”,显然这封信其实是他留给她的。

  而他又在信的结尾留了这样两句道歉的话,他说他亲手杀了这辈子的小十八。

  黎谆谆便记起了二十七年前在无妄之海,班十七杀她之前,曾对她喃喃过一句——我记得你怕疼?

  他说过这话,便取出一颗安乐丹,喂到了她嘴里。

  原来她曾是班十七的同胞妹妹。

  难怪她的系统栏里最多的是止痛药,丹药之中兑换价格最便宜的也是止痛药。

  黎谆谆攥着信纸的手紧了紧,她说不出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,好像一下打翻了油盐酱醋,心绪复杂难言。

  平心而论,除去班十七算计过她之外,他待她几乎是有求必应,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,他都会满足。

  可她过去的人生被他搅得乱作一团,就算他有不得已的苦衷,她又何其无辜?

  班十七已经死了,他放出恶鬼祸乱人界,上至天界下至鬼界,六界皆不得安宁,到最后作茧自缚死在了天道手里。

  如班十七所言,倘若可以让知渺活下来,他愿下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,永生永世不入轮回。

  他这样说,也这样做到了。

  黎谆谆恨他也好,怨他也好,这世上已无班十七。

  她轻吐一口气,将信纸翻了过去。

  果然信的背面还有几行小字:26是我从地府里抓来的苦力,他们都是孤魂野鬼,生前死不瞑目,死后不入轮回。我篡改他们的记忆,施以禁术让他们先后进入你的识海。你去冥府找找,他应该还在奈何桥游荡。

  黎谆谆又在信纸中翻找了几遍,信上再没有其他的叮嘱,班十七一句也没有提及王徽音。

  王徽音的心意掩藏的实在算不得好,以班十七的城府,不会看不出她喜欢他。

  可他心里已经有了知渺,便再也装不下旁人了。

  黎谆谆叹了声,将指尖握出温度的信纸叠好后,侧过头看向了南宫导。

  她想说什么,却又止住,身子朝他偏斜过去,倚在了他肩上。

  南宫导垂眸看向她手里紧攥的信:“谆谆,你在难过?”

  “我养过一对相思鸟,冬天忘记收进屋子,夜里冻死了一只。另一只好不容易缓过来,却不吃不喝,撑了没多久也死了。”她低语着,“我当初不理解它,就像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殉情。”

  “直到我躺在病床上,听探望我的人无意间说出我妈吞药自尽被抢救回来的事情,我一下就懂了那种感觉。”

  “死亡这两个字太沉重,它总是来得猝不及防,当亲近之人离世,原本脆弱的精神世界也会随之轰塌。”

  “这会让人一下失去方向,要么被逼着坚强地向前走,要么被痛苦地留在过去。班十七不贪恋权势,不贪慕美色,他在遇到知渺的那一年找寻到了活着的意义,又在失去知渺的那一年失去他的一切。”

  “我其实并不恨班十七,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如此,当立场和利益不相冲时,便可以是亲人爱人或朋友,可一旦起了冲突,再好的感情也能反目成仇。”

  “我在想,倘若天道没有允我三个心愿,我也救不回你,我会不会如同班十七那样,宁可逆天也要拼死留住你。”

  黎谆谆仰头看着他:“我知道这个假设没有意义,因为我不是班十七,除你之外,我还有父母弟弟,朋友亲人,家里养着猫狗。”

  “但假如我有救你的机会,我一定会拼尽全力,一而再再而三,不留余力地尝试。”

  “这样一想,我便忍不住庆幸。幸好你曾是黎不辞,幸好你有不死之身……”

  她睫毛轻颤,嗓音不知不觉中渐渐沙哑。

  南宫导看着她,宽厚温暖的手掌托住她的后颈,指腹不住摩挲着她的皮肤:“谆谆,我助你修行吧。”

  他已是不死之身,可她还不是。

  班十七的立场是知渺,而南宫导的立场是黎谆谆,他不会共情班十七的过去,只是被信中情绪感染,一想到她有一天也会离去,他便有些无措。

  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是第二个班十七。

  “如何修行?”黎谆谆嗅着他身上淡淡温热的气息,情绪好似也稳定下来,“修行几千年,历经磨难,挨过天劫,到了天界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仙婢。”

  “谁说修行是为了成仙。”南宫导微微俯身,薄唇印在她的唇珠上,“我只想你寿比天齐。”

  他说话便说话,唇却不轻不重压在她的唇上,时而起,时而落,似是研磨般,不多时呼吸便浑重了些。

  她从唇缝之间哼出了他的名字:“南宫导,你做什么……”

  “修行多苦难,不如走一走捷径。”他咬着她的唇瓣,低哑的嗓声含糊不清,“我给你当炉鼎好不好?”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她没来得及反驳的语声被吞没。

  风卷着枫叶簌簌响着,微微泛黄的信纸从她指尖散落,与地上的残叶一同吹远了。

  黎谆谆在他怀里软了下去,肌肤与晚风相触,渗着一丝凉意,又很快被他的体温晕上灼热的温度。

  正当她下意识弓身迎合时,天上却不合时宜飘起了小雨。被夕阳染红的半边天盖上滚滚乌云,细雨透过枫叶间隙洋洋洒洒飘落,打在她身上,风也冷了几分。

  这一吹,她打了个寒颤,南宫导便也停下了动作。

  无妄之海几年不下一次雨。

  昨日下了半夜的雨,今日来了天山又飘起了细雨,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梅雨天。

  他抬手将黑袍披在她身上,眼眸朝着天边瞥了一眼,嘴角似是勾着冷笑:“原来是有人心情不好。”

  不等她反应过来,南宫导已是转移了话题:“我带你去奈何桥?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将她的衣襟拢上,整理着她凌乱的红裙。

  黎谆谆气喘不匀,眯起眼睛看他:“不当我炉鼎了?”

  “来日方长,不急这一时。”

  他笑了一声,抱着她去了鬼界。

  转瞬之间,他们已是来到了冥府,飘散的小雨不见,唯余四下阴寒冰冷的庞大宫殿。

  入目皆是晦暗的气息,左右飘过如行人般匆匆的魂魄,他们身前有引魂开路的鱼灯,看起来和活着的人没什么区别。

  黎谆谆被地府里的阴气冻得打哆嗦,只好往他怀里又贴近了两分:“奈何桥在哪?”

  “此处便是。”

  闻言,她往四下仔细看去,这才注意到南宫导正站在灰扑扑的桥畔上。

  桥下不时响起黄泉流淌的水声,而他站在桥上后,那些来去匆匆的鬼魂便下意识避开了他,宁可绕远也不靠近他半分。

  “鬼都怕你。”黎谆谆嘟囔一声,看着因躲避他而拥挤到桥面一侧去的鬼魂,一眼望去,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。

  况且,她未曾见过26真正的模样。

  南宫导嗤道:“何必找他,他见到我自然会来。”

  黎谆谆正想说他自恋,却见桥畔上果真有一只阿飘在小心翼翼打量着他们。

  他被其他鬼魂排挤在外,生得五官清秀,身上的长衫破旧,望着她的眼眸微微泛红。

  她试探地唤了声:“26?”

  他听见她的声音,像是听到主人呼唤的小狗,如风般飘荡到了她面前。

  “谆谆……”快到南宫导身前时,他忙止住步,似乎有些畏惧,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这是班十七的阴谋。”

  黎谆谆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,见他眼中含泪,便好像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存在于她识海内爱哭鼻子的26。

  “我不怪你。”她放轻嗓音,“我来此送一送你。”

  信上说他生前死不瞑目,死后不入轮回,她离开此处二十七年,26便在地府飘了二十七年。

  “可鬼差说我投不了胎。”他眼圈里打转的泪水随着话音落了下来。

  他已经在奈何桥上排了二十七年的队,但不管他怎么排,等待他的永远是拒绝。

  “鬼差说了不算。”南宫导乜了26一眼,“你随我来,我看谁不让你投胎。”

  他迈步向前走着,所过之处,鬼魂退避三尺。就连那地府里的鬼差,看见他迎面走来,也骇得脸色惨白:“黎,黎……”

  多年前,南宫导为了寻魏离,硬是火烧了地府,将鬼界搅得地动山摇。

  南宫导指着26:“他能不能投胎?”

  “他是野鬼,他不能……”鬼差话还没说完,只见他一个眼神扫来,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咽了回去,“他可以投胎!”

  音落,南宫导坐在了鬼差身边,抱着黎谆谆翻起了桌上的投胎簿,他一边翻,一边询问她的意见:“这户人家怎么样?”

  她叫来26:“你来挑。”

  26原本微微躬着身,飘到黎谆谆身旁,便挺直了腰,他仔细选了选:“这家就可以。”

  “那就这家。”南宫导将投胎簿扔给鬼差,冷淡的异色双眸一抬,“盛碗汤,送他去投胎。”

  往日雷厉风行的鬼差,在南宫导面前愣是不敢说一个“不”字,匆忙让孟婆盛了汤,递到26手里:“喝完汤,过了桥往右走。”

  26捧着碗的手心颤着,看着黎谆谆又掉了泪:“谆谆,我走了。”

  她笑着:“去吧。”

  黎谆谆目送他离去,勾着南宫导的手问道:“你说魏离去了哪里?”

  “死了。”他淡声,“班十七不会让他活着。”

  她挑起眉:“你怎么这么肯定?”

  “现在的鬼王是黎望。”南宫导勾唇冷笑,“你以为班十七为什么留信,不过是打打感情牌,怕我找黎望算账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黎谆谆默了默,朝着奈何桥后的宫殿望去,果然在一处殿门外看到了黎望的身影。

  离得太远,她看不清他的神情,但显然黎望没有在看她,而是在看南宫导。

  黎谆谆扯了扯他:“走吧,我还要去一个地方。”

  这便是让他放过黎望的意思了。

  “去哪?”

  “萱草山,去看一看张淮之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南宫导默了一瞬,“好。”

  他瞬移的速度很快,眨眼间便到了生命林外。

  还是那一片耸入云霄的白杨树,黎谆谆被他放了下来,她盯着哗啦啦作响的杨叶微微失神。

  她取出张淮之的元神,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。

  第二十六排,左数第十颗。

  那是张淮之的生命树。

  越是靠近,她掌心里的元神便越是滚烫灼人,直至她停在他的树前,像是来见一个老朋友那般道:“好久不见。”

  “我来物归原主了。”黎谆谆蹲了下去,循着记忆里的位置挖开了曾经埋下两套喜服的地方。

  那两套喜服,一套是张淮之与她成亲时所穿的喜服,另一套是他死后,她去铺子里重新做了一套合体的新喜服。

  明明黎谆谆将两套喜服埋在他的树下。

  可她挖了不知多深,却迟迟不见喜服的踪迹,便好似凭空消失了那般,令她不由愣了愣。

  南宫导走了过来:“怎么了?”

  黎谆谆回过神,视线扫过自己身上的红裙,恍然间,忽然想起她重回这个世界时,在天山遇见的那一个个身穿红衣的弟子们。

  先前修仙界流行穿白衣是因为天道下凡时穿了白衣,于是上到天界,下到修仙界,人人效仿天道。

  她抓住一个弟子询问他们为何穿上红衣。

  当时那弟子说——自然是因为先神穿红衣了。

  可黎谆谆去神殿见天道时,他身上穿的仍是白衣,哪有什么红衣。

  她对着生命树下空荡荡的土地怔了片刻,垂下的睫毛抖了抖,将手中的元神埋了进去:“没什么。”

  埋过元神,黎谆谆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土:“南宫导,我们走吧。”

  “去哪里?”

  “我饿了。”她牵住他的手,“回去吃鲜肉小馄饨。”

  南宫导问:“吃完馄饨呢?”

  “修炼。”黎谆谆道,“试试我的炉鼎好不好用。”

  “那得先回一趟现代。”

  “现在回去干什么?”

  “结扎。”:,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