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10. 410 女巫
410
——圣克里斯汀教堂。费雯丽记得自己在地图上看到过这座教堂。
它位于梵蒂冈的一角,相较于梵蒂冈的其他教堂来说占地面积并不大,因为既没有举世闻名的艺术珍宝,也没有引人入胜的历史背景,就算在梵蒂冈也不怎么起眼。
结果没想到,那座教堂竟然是一个超算中心……费雯丽带着难以形容的复杂心情,关掉了桌面投影。
她记得自己远远看到过几次那座教堂的圆顶,不过一直没有想过要去参观,没想到差点错过了这样一座重要的设施。
从资料来看,“梵蒂冈超算预言机”项目创建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,距离现在已经有快半个世纪,这也是为什么在最开始它没有进入费雯丽的视线。
十几年前,名为“天梯”的超级计算机终于正式建造完成,教廷也停止了对这一项目的投入。
但这不代表“梵蒂冈超算预言机”项目被关闭了,正相反,从费雯丽看到的部分来说,这似乎是这个项目正式创收的开始……
在“天梯”进入正常运转阶段后,教廷便开始收到一笔笔数额惊人的捐赠——一部分来自许多有名有姓的家族,另一部分则来自于匿名的个人。仅凭这一个项目,教廷就已经赚到了好几个研究项目的资金。
在费雯丽看来,这意味着什么就不用说了。
看来“天梯”真的能模拟守夜人的预言权能……真是不可思议……如果不是这个项目有守夜人背书,“预言机”什么的听起来简直像是骗人的话术,但现在只要花钱就能买到神之预言,或者说无限接近于神之预言的预测结果,换成我,我也会想花这笔钱,嗯,虽然是很大很大一笔钱……费雯丽在心里颇为惊叹地想。
她隐约能明白这一效果是怎么实现的。就像她看到的世界的源代码一样,对于灯道路的天命之人来说,未来并非完全无迹可寻。
“天梯”的“预言”肯定有奥秘的参与,纯粹的超算当然无法实现“预言”的效果,但如果说是守夜人或者祂的神灵侍者参与了“天梯”的运算,一切就不值得奇怪了。
想到这里,费雯丽忍不住萌生了一些好奇,想要亲眼看看“天梯”是如何预言的。
现在想要去参观也不是不行,圣克里斯汀超算中心不对游客开放,但以费雯丽的身份,在整个梵蒂冈里,也没有什么地方是她真的不能去的。
不过又看了看资料,费雯丽遗憾地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。
在没有收到“特殊捐赠”的时候,“天梯”只会进行正常的计算工作,如果她想要看“天梯”是怎么预言的,要么她自己捐一大笔钱,要么就只能等到有好心的有钱人给教廷捐款时再去超算中心旁观了。
希望这样的好心富豪能多点……费雯丽真诚地许愿。
……
第一片秋日的金叶落进了庭院。
奥格握着手杖,站在庭院前的走廊上,望着金色的树叶从树上缓缓飘落,最终转过头,看向了身边穿着盔甲的黑发男人。
他的名字是马格纳斯,第四军团的军团长,军团由六千名久经沙场的士兵组成,在过去的十几年里,他一直率领着这个军团驻扎在西部行省,以保证帝国对西部行省的统治。
尽管听说过这个名字很多次,但这还是奥格第一次见到他。
他们的叛乱——或者说拨乱反正进行地出乎意料顺利,皇帝阿勒曼乌斯似乎决意在罗马龟缩不出,仅仅是派出了他的禁卫军长官尤里乌斯带兵来平定叛乱。
这让许多忠诚于他的军官感到了失望,在他们看来,哪怕皇帝是一个篡位谋权的叛徒,也好过只是一个贪恋权力的懦夫。他们纷纷向奥格的军队打开了城门,迎接这位前任皇帝的儿子,大军势如破竹,短短两个月时间,便已经逼近了罗马。
眼下,奥格和罗马之间就只剩下了尤里乌斯率领的禁卫军,可以预见,对一路顺风顺水的军队来说,这会是一场艰苦的大战。
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,马格纳斯也赶来了前线,来到奥格的身边。
“我希望伊桑能让你满意,”军团长马格纳斯温和地说,“他是个机灵的小伙子,我曾经还想过把他收为养子。”
——把伊桑派到自己身边的就是马格纳斯,在被安东尼追杀时,伊桑最开始便是打算把奥格带去第四军团的驻地。
奥格望着庭院中落叶,不置可否地问:
“那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?”
马格纳斯看向他,缓缓笑了起来。
“当然是因为我为他找到了更好的去处。这世上还有什么位置能胜过罗马皇帝的身边呢?”
他向着奥格伸出手,递来了一个精美的盒子:
“我为您带来了一个礼物,我希望它能够配得上您进入罗马时的光彩。”
奥格伸手接过盒子,打开盒盖,看到里面躺着一枚红玉髓戒指,戒指由黄金打造,戒面是一块鲜红的红玉髓,雕刻出了克劳狄乌斯家族的徽记。
“据说凯尔特的诗人曾经在靠海的悬崖上见过女巫,她在垩白的悬崖上召唤了地狱犬,但当诗人随身携带的护身符发出嗡鸣后,她立刻飞一样逃走了,落下的血凝结成了鲜红如血的石头。”马格纳斯徐徐解释道。
这是份用心的礼物,奥格也不能否认这点。
他拿起鲜红的图章戒指,戴在自己的手指上,些许调整后,戒指便完美贴合了他的手指。
“很好。”奥格颔首道。
他转向马格纳斯,忽然目光微微顿了下。
身穿盔甲的军团长站在庭院斜斜投下的金光中,盔甲的缝隙里,缓缓爬出了一条赤红的蛇。
赤蛇缠绕着他的胸甲,轻柔地游上了他的脖颈,仿佛一根鲜红的绳索。它蜿蜒而过的轨迹上,铠甲迅速被深红的铁锈覆盖,金属发出微弱的叹息,沉默地任由斑驳的黑色爬满,转眼之间,马格纳斯就变得仿佛血人。
察觉到奥格的停顿,马格纳斯抬起头,关切地问道:
“您怎么了吗?”
他的眼珠忽然从融化的眼眶里掉了出来,蝌蚪一样垂在脸上,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,奥格看到他脖子上的皮肤变得松弛,迅速堆出了肉褶,血肉如同蜡油般滴落,露出了被密密麻麻血管包裹着的喉咙。
他发出的声音也变得迟缓而浑浊,像是许许多多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:
“我……脸上……有什么吗……”
奥格猛地闭了下眼睛,然后睁开。
阳光洒落,马格纳斯站在走廊上,依旧是奥格最开始看到他的那样,双眼锐利,盔甲完好,丝毫没有发生诡异的变化。
是幻觉……奥格垂下眼睛。
“没有。”他冷淡地说,并不理会马格纳斯,转身走进了房子里。
回到自己的房间,桌上放着水壶,奥格往水盆里倒了些水,伸手捧起一掌,泼到自己的脸上。
冰冷的水刺激了他的神智,奥格深吸一口气,低头看向水面倒影中的自己。
上次聚会之后,他又在“梦”里度过了两个月。
现世应该没有过去两个月这么久,但奥格无从确认这点。他只知道上次聚会结束时,确定的下次聚会时间应该是十天后,可现在……他还没有看到圣所投下的光华。
总不能因为不确定时间这种小事打扰先生……奥格皱了下眉。
他猜测如果自己现在还保持每日祈祷的频率,那么在现世里,可能会变成他每天向先生祈祷十几次甚至几十次,就算是他,也不免觉得这样打扰先生太过频繁了一点。
这两个月来,奥格只向先生祈祷过一次,在确认现世的时间之前,他只能忍耐祈祷的想法。
而要说梦中度过的时间对奥格来说有什么影响,就是他逐渐习惯了无处不在的幻觉和幻痛。
就像他刚才看到的马格纳斯,如果是几个月前,奥格可能会本能地攻击对方,但现在,奥格已经能够冷淡地看着幻觉发生,然后等它在某个时刻消失了。
他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,更多时候只是疯狂营造出的幻象,如果不能够平常地对待幻觉,只会让他变成他人眼中的疯子。
奥格伸手抹了下水面,倒影里的金发少年瞬间破碎,他又用水洗了洗脸,拿起一旁熏了香的布料,把脸埋在布料里。
忽然,他听到耳中回荡开了一道轻快的声音。
“啊!你要成为皇帝了吗?”
奥格猛地睁开眼睛,光芒迅速涌入视野,他的房间里空无一人。
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畔,奥格没有回答,一边缓缓观察四周,一边问道:
“你是谁?”
“我?”那声音思考了一下,“玛尔特,我是玛尔特,你就这么叫我吧!”
这一次,奥格分辨了出来,这道声音并不来自外界,而是来自他自身。
他缓缓低下头,看向自己手上的图章戒指。
视线没入那抹鲜红,奥格毫不犹豫地伸手把戒指从手上拔了下来,狠狠丢出了窗外。
然而玛尔特的声音没有消失。
“你为什么把戒指扔了?我觉得还挺好看的!”她语气多了点好奇和遗憾。
不是戒指。奥格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。
不,也不能这么肯定,我戴了戒指有一会了……奥格脑海中回想起马格纳斯刚才说的传说。
“你是凯尔特的女巫?”他问。
“女巫……”玛尔特念了一遍这个词,忽然笑了起来,“凡人是这么认为的啊!那应该说的就是我吧!”
奥格沉默了一下,问:
“你为什么缠上我?”
他没有完全相信玛尔特的说辞,毕竟她也没有正面承认她的身份。
“因为我想看看呀,你不是要成为皇帝了吗?”玛尔特仿佛在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,“让我看看,这里不是帕拉丁山,你怎么不住在皇宫里?”
奥格闭了闭眼睛,然后睁开。
“滚出去。”他说,“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,或者我会让你消失。”
“那可不行。”玛尔特的声音忽然没有了情绪。
下一秒,她又吃吃地笑了起来:
“我觉得你办不到呢!所以生闷气有什么用呢?以后的几十年上百年我们还要好好相处呢!”
水盆倒影中,金发少年的左眼眼眶里的眼球忽然像是放久了葡萄一样萎缩下去,迅速消失在黑暗里,紧接着一只玫瑰灰色虹膜的眼球钻了出来,在眼眶里随意地转动,仿佛另一个人在用这只眼睛窥探外界。
奥格悚然一惊,立刻伸手摸上自己的左眼。
指腹的感触毫无异样,他再向水面看去,自己的左眼又变回了原先的冰蓝色,没有半点玫瑰灰色,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他的幻觉。
不,就是幻觉。
想到刚才的经历,奥格扶着水盆的右手忽然握成了拳头,一拳砸在水面上。
“哐当!”
水花四溅,水盆摔在地上,滚动了两圈,而奥格还站在原地,一只手扶着台子,闭着眼睛,胸腔起伏。
幻象之后是幻听……连听到的声音也不一定是真的了……奥格急促地呼吸了几次,心中涌出一阵阵怒意和烦躁。
几乎同时,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。
奥格倏地抬头看去,却听到那道脚步声渐渐放缓了,最后停在了门外。
不是芙拉维亚……奥格很快做出了这个判断。
他没有再理会玛尔特,拄着手杖走出了房门,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伊桑。
“有什么事?”
“……没有,只是预备您可能会需要我。”伊桑跟在他身后,斟酌着说。
奥格习以为常地越过他,往前走去,问:
“芙拉维亚在哪里?”
伊桑顿了一下,才回答道:
“芙拉维亚祭司……在会客间和军官们讨论接下来和尤里乌斯的禁卫军的战役。”
奥格的神情没有变化,耳中却响起了玛尔特愉快的笑声:
“啊,你的情人听起来好像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啊。”
听她这么说,奥格不由得皱了下眉,说:
“她是我的姐姐。”
“哦!”玛尔特说。
这句话虽然是对玛尔特说的,可也落入了伊桑的耳中。
他的脚步停滞了下,忍不住抬起头,端详着奥格神色,谨慎地说:
“但我认为……如果您最终要亲自率领军队进入罗马的话,您不应该被排除在这场讨论之外。”
奥格知道他在暗示什么——从芙拉维亚和效忠她的军团长汇合后,她就没有让奥格参与过战役,也没有让他接触过那些军官,不管怎么看,她都是在有意识地架空他。
“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,”玛尔特饶有兴趣地评价,“要成为皇帝的不是你吗?你不担心她别有目的吗?”
不同的声音像蚊虫一样钻入耳中,奥格无视了他们,一步步走向会客室。
他很快到了会客室的门外,伊桑和守卫一起留在了门边,奥格越过他们,走了进去。
几个军官站在沙盘前,对着沙盘低声交谈,芙拉维亚也站在他们旁边,专注地端详沙盘上的棋子。明明她依旧穿着女祭司的白裙,站在这里却丝毫不显得格格不入,反而像是融入其中般和谐。
听到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,她和诧异的军官一起抬头望去,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奥格。
军官们打量着他们未来的皇帝,视线在他的腿上打着转,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色。
众人之中,只有芙拉维亚脸上毫无异色。
她像是早就知道奥格会来一样,微笑着向他伸出手:
“奥卢斯,你来了。”:,,